天刚蒙蒙亮,陈志远就蹲在知青点后院的歪脖子枣树下挖坑。军用挎包里八个鸡蛋用干草裹着,发出轻微的碰撞声。铁锹每次铲进土里,都能带出几条惊慌失措的蚯蚓。
"藏什么呢?"
苏晓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,陈志远差点把铁锹砸在自己脚上。少女挎着个竹篮,篮子里躺着几株沾着露水的野菜,裤脚被晨露打湿成了深蓝色。
"银行。"陈志远用袖子擦了把汗,继续挖着。坑底已经铺好一层干草,他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进去,"公社供销社的收购价是八毛二一斤,黑市能卖到一块一。八个鸡蛋约莫一斤半..."
"你疯了!"苏晓梅一把拽住他胳膊,"上周县里才枪毙了个倒卖粮票的!"她手指冰凉,掌心却有层薄茧,磨得陈志远皮肤发痒。
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,陈志远眯眼看了看天色。前世的商业经验告诉他,这个时间民兵刚交班,正是黑市最活跃的时候。他盖上土,又在上头撒了把枯叶:"帮我个忙。下午你去供销社..."
"不去。"苏晓梅转身就走,辫梢甩出一道弧线,"爹说投机倒把要坐牢的。"
陈志远从坑边摸出个布包:"用这个换。"掀开一角,露出里面锃亮的钢笔。晨光在镀金笔夹上跳跃,映得苏晓梅瞳孔一缩。
"英雄100型,"他故意用指腹摩挲笔尖,"去年百货大楼卖22块,还得要工业券。"见少女咬着嘴唇不动,又压低声音,"你爹写材料用的还是蘸水笔吧?"
苏晓梅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陈志远知道她动摇了——前世他看过太多人在利益面前这种表情。但出乎意料的是,少女突然蹲下来,扒开刚埋好的土坑:"鸡蛋会坏的。我家地窖有口破缸..."
太阳完全升起时,他们已经把鸡蛋转移到了村支书家的地窖。陈志远猫腰钻出地窖口,正撞见苏晓梅往灶膛里塞那几把野菜。灶台上摆着半碗玉米面,掺着可疑的灰色粉末。
"榆树皮粉?"他凑近闻了闻。前世研发方便食品时,他考察过六十年代饥荒的各种代食品。
苏晓梅手一抖,柴枝掉在脚边:"粮所三个月没发补助了..."她声音越来越小,"你们知青点的定量..."
"今天晚饭前,这八个蛋能变成十块钱。"陈志远突然说。他摸出钢笔在掌心转了一圈,"够买三十斤玉米面。"见少女瞪大眼睛,又补充,"不信?跟我去公社。"
走在田埂上时,苏晓梅始终落后半步。陈志远知道她在害怕——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?1979年第一次偷卖粮票时,他吓得尿了裤子。但现在,他鼻腔里仿佛还残留着毒酒的苦涩,眼前时不时闪过林美玲涂着丹蔻的手指...
"陈志远!"苏晓梅猛地拽住他。前方岔路口,两个戴红袖章的民兵正在检查路人包袱。其中高个子的那个,正是前世把他送进劳改农场的王建军。
陈志远立刻拐进小路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不是害怕,而是兴奋——就像前世第一次操盘上市公司收购案时的感觉。小路泥泞不堪,苏晓梅的布鞋很快糊满泥浆,但她只是闷头跟着,偶尔伸手扶一下踉跄的陈志远。
公社供销社比记忆中更破败。褪色的红砖墙上,"发展经济保障供给"的标语已经斑驳。陈志远在拐角处停下,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毛票数了数:三块六毛五分。这是他全部积蓄。
"在这等着。"他把钢笔塞给苏晓梅,"看见那个挎蓝布包袱的老太太没?王家庄的,专倒腾鸡蛋。等她从供销社出来,你就..."
"用钢笔换鸡蛋?"苏晓梅眼睛亮了起来,"供销社收鸡蛋八毛二,可私人买起码一块..."
陈志远挑眉——这姑娘比他想象的机灵。但下一秒,少女的话让他浑身冰凉:"王婆子去年用坏鸡蛋坑过县里来的技术员,被批斗时我见过她。"
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。前世他就是被这老太用五个臭鸡蛋坑去了三个月劳改!陈志远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现在他明白了,为什么当初交易会被民兵撞见...
"我去。"苏晓梅突然把钢笔别在衣襟上,"我用头绳加两毛钱跟她换。"说着解下辫子上的红头绳,又从内袋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毛票。
陈志远怔住了。阳光穿过梧桐树叶,在少女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她耳后的皮肤白得透明,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。这一刻他忽然想起,前世自己平反回城那天,暴雨中追着卡车跑了好远的那个瘦小身影...
"八个!"苏晓梅回来时脸蛋红扑扑的,竹篮里躺着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,"王婆子看见钢笔就走不动道了。"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,散开的头发像匹黑缎子。
陈志远接过篮子时,发现鸡蛋底下还压着他的两毛钱。少女狡黠地眨眨眼:"我说钢笔是捡的。"
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头顶。他们蹲在公社革委会后墙的阴影里,看着篮子里八个圆滚滚的鸡蛋。陈志远突然想起什么,从兜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,飞快写下几行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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