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尚未散尽,合作社的晾晒场上已经铺开金灿灿的玉米。李青弯腰捡拾脱粒时漏下的玉米芯,后颈突起的骨节在晨光中泛着微光。张寡妇挎着竹筛风风火火的闯进院门,蓝布衫的下摆扫倒了一排晒辣椒的竹匾。
"青丫头!村口来了一辆白轿车!"她银耳坠上的流苏缠住了衣襟,"说是省里来的复查组,要查赵明的旧案!"
李青手里的玉米芯"咔嚓"碎成两半。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——湿透的红嫁衣、颠簸的拖拉机、王轱辘家透着暖光的窗户。她下意识攥住腕上的银镯子。
这时仓库方向传来了铁锹倒地的声响。王轱辘赤着上身走出来,汗珠顺着脊背的沟壑往下淌,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划出亮线。他肩胛骨处有道三寸长的疤,是那年抗洪时被钢筋划的。
"去看看。"李青摘下围裙,手指无意识地将碎发别到耳后。王轱辘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,草鞋在泥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印子。
村口老槐树下停着的公务车前,穿深灰夹克的中年人正给村支书看证件。李青的指甲掐进掌心——这人眉眼间竟与赵明有五分相似。
"李青同志?"中年人推了推金丝眼镜,"我是省高院复查组的张法官。赵明母亲提交申诉材料,质疑当年彩礼纠纷的判决。"他翻开公文包时,金属徽章在阳光下闪过冷光。
王轱辘突然往前了半步,晒场劳作练就的宽阔肩膀将李青罩在阴影里。他身上混合着汗味与麦秸的气息,让李青想起初来那夜,他抱来新弹的棉被时沾着的阳光味道。
"这是当年退还彩礼的收据。"王轱辘从裤兜掏出一个油纸包,层层剥开露出泛黄的纸页,"七叔公作保,信用社的汇款凭证也在。"
张寡妇突然挤到人前,蓝布衫蹭上了车漆:"我能作证!当年赵家多要的利息钱,还是我陪着青丫头去镇里汇的款!"她的银耳坠缠住了法官的钢笔,在阳光下晃成一道银弧。
复查组提出要查合作社的原始账目。仓库铁门打开的瞬间,陈年的麦香扑面而来。李青踮脚去够顶层账本时,王轱辘从身后贴上来,带着体温的掌心覆住她的手。
"第三格。"他低沉的嗓音震得她后颈发麻。五年前她蜷缩在他家炕角发抖时,也是这个声音说"先住下"。
账本扉页夹着褪色的汇款单,蓝墨水字迹依然清晰。张法官用放大镜细看时,李青注意到王轱辘的喉结动了动——他每次紧张都会这样。那笔六千二百元的退款,是他们用头两年种有机水稻的积蓄凑齐的。
"合作社成立前的账目也要看。"随行的年轻书记员突然开口。王轱辘的脊背瞬间绷直,李青看见他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,在藏青布衫上洇出深色痕迹。
"在这。"李青突然出声。她从墙角搬出个糊着报纸的木箱,掀开盖子的瞬间飞起细小的尘粒。最上层是件叠得整齐的红嫁衣,下面压着泛黄的笔记本——记录着逃婚那年王轱辘家的每笔收支:多添的碗筷、新打的棉被、甚至给她买卫生纸的开销。
张寡妇的银耳坠突然不晃了。她抹了一把眼睛:"青丫头刚来时瘦得像猫崽,轱辘把自家老母鸡宰了炖汤......"
暮色染红晾晒场时,公务车终于离去。李青靠着粮垛,看晚霞将王轱辘的侧脸镀上金边。他正弯腰修补被风掀开的塑料布,肩胛骨随动作起伏,像两片生锈的犁铧。
"当年你让我住西屋,"李青突然开口,"自己睡东屋睡的着么?"
王轱辘手里的麻绳打了个死结。月光爬上晾晒架,把他泛红的耳尖照得透亮。那晚她高烧说胡话,他隔着门板守到天亮的剪影,此刻突然在记忆中清晰起来。
晒场边的草垛簌簌作响。张寡妇顶着满头麦秸钻出来,蓝布衫沾着露水:"七叔公家炖了酸菜汆白肉,让叫你们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李大勇的破锣嗓子打断。
"轱辘哥!"李大勇拎着条五花肉跑来,人造革皮鞋沾满泥浆,"我爸让送来的,说你们看账费心神。"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早换成了合作社的工牌,在月光下闪着银光。
晚饭时,李青把炖烂的粉条夹进王轱辘的碗里。油星溅到他虎口结痂的裂痕上,那是白天捆麻袋时勒出的伤口。王轱辘突然用筷子尖挑出鱼刺,将最肥的鱼肚夹到她的碗中。
"当年你躲在西屋哭,"他声音闷在碗沿,"我就在窗根底下劈柴。"
张寡妇"噗"地笑喷了米汤,银耳坠差点掉进酸菜锅:"那哪是劈柴啊!分明是把柴禾劈得震天响,就怕别人听不见青丫头的动静!"
夜风裹挟着晒场的玉米香涌进了窗棂。李青在井台边冲凉时,王轱辘突然从背后环住她。井水顺着她的发梢流进了他的衣领,激得他胸膛剧烈起伏。
"凉。"他声音闷在她颈窝。
"该。"李青转身把湿发甩他一脸,"当年给我送饭都不敢进屋的人呢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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