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霜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池边。白发依旧一丝不苟,白衣胜雪,纤尘不染,与这氤氲着暖雾的温泉格格不入。她看着池中闭目养神的明辉,金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。
“掌门。”她微微躬身,声音清冽如冰泉。
明辉没有睁眼,只是轻轻拍了拍身旁温润的玉石池沿。“坐。”
凌霜迟疑了一瞬。泡温泉?这对她而言,是极其陌生且不必要的体验。她的冰魄玄功早已寒暑不侵,涤尘只需一个念头。但掌门的指令……她依言走到池边,却并未褪去衣物,只是侧身坐在了明辉指定的位置,双脚悬于池水之上,离那升腾的热气尚有寸许距离。冰冷的寒气自她身上散发,与池水的暖雾相遇,凝结成细小的水珠,沾湿了她素白的裙裾下摆。
明辉缓缓睁开眼,金眸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深邃。她看着凌霜那副随时准备起身处理宗门事务的姿态,看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把脚放进来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凌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金眸看向明辉,那眼神似乎在问:为何?
明辉没有解释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沉默在温泉的暖雾中弥漫。洞外是寒玉峰亘古不化的风雪,洞内是泉水汩汩的轻响。许久,凌霜才极其缓慢地,将那双纤尘不染的素足,轻轻探入了温热的池水之中。
“嘶——”
一声极轻的、几乎被水声掩盖的吸气声。并非疼痛,而是一种久违的、陌生的、被温暖包裹的触感,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千百年冰封的感知。那暖意顺着足尖,沿着经络,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,试图融化那深入骨髓的冰寒。
她下意识地想缩回脚,却被明辉的目光定住。
“感觉如何?”明辉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飘渺。
凌霜抿紧了唇,金眸低垂,看着自己浸在水中的双足。水面之下,素白的肌肤被热气熏染出极淡的粉色,与周围如玉的池壁形成鲜明对比。那暖意…很陌生,带着点微痒,甚至…有些不适。
“不…习惯。”她如实回答,声音依旧清冷,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斩钉截铁。
“是不习惯这暖意,”明辉的目光也落在水面上,看着两人倒影在涟漪中模糊,“还是不习惯…停下来?”
凌霜沉默。她不明白掌门的意思。停下来?她从未停止。开疆拓土,点燃星火,庇护散修,这不正是掌门的期望,是星枢壮大的根基吗?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明辉的声音温和,带着肯定,“比我想象的更好。短短时日,星火已燎原,那些荒芜绝地,因你而有了人烟,有了希望。”
凌霜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。掌门的肯定,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,比那温泉的暖意更让她感到一丝…异样。
“可是,凌霜,”明辉话锋一转,金眸抬起,直视着她,“你可知,星火燎原之后,最怕什么?”
凌霜抬眸,迎上明辉的目光。金眸深处,冰封依旧,却带着一丝探询。
“最怕…根基不牢,风雨骤至。”明辉的声音沉静,却字字清晰,“最怕…星火虽多,却如风中残烛,一吹即灭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凌霜眼中那丝不解,继续道:
“死亡沙海,防风阵基不稳,一场大沙暴便能摧毁数月之功;腐骨沼泽,药田初成,一场毒雨便能毁去所有心血;风暴怒海,渔船倾覆,渔民葬身鱼腹;坠魔深渊,矿洞坍塌,人命如草芥;熔火之心,浮岛裂痕,修补无门;迷失丛林,树屋被毁,流离失所;虚空坟场,残骸不稳,人心惶惶;剧毒母巢,灵谷难生,生计维艰;地心熔核,浮板短缺,寸步难行……”
明辉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重锤,一句句敲在凌霜心上。那些她匆匆离去时留下的隐患,那些她无暇顾及的问题,此刻被掌门一一指出,清晰无比。
“你点燃了火种,为他们争得了一方立足之地。这已是大功德。”明辉的语气放缓,“但凌霜,家园,不是冻出一块地,点上一盏灯,塞进一群人,便算成了。”
“家园,需要屋舍坚固,能遮风挡雨;需要田地丰饶,能果腹充饥;需要邻里和睦,能守望相助;需要规矩方圆,能长治久安;需要人心安定,能生息繁衍……”
“你给了他们一个起点,一个希望。但将希望变成真正的家园,需要时间,需要耐心,需要…停下来,弯下腰,去倾听那石屋缝隙里的风声,去抚平那药田幼苗上的伤痕,去握紧那失去亲人后颤抖的手,去解决那浮板断裂时的焦灼……”
温泉的暖雾氤氲,模糊了明辉的轮廓,却让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凌霜耳中。
“你像一把锋利的冰魄之剑,所向披靡,为漂泊者斩开荆棘,辟出道路。这很好。但如今,荆棘已开,道路已现,需要的,不再是斩断一切的锋芒,而是…春风化雨的滋养,是精耕细作的耐心,是…让那星火,真正扎根于泥土,生长为参天大树的…时间与守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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